《沈家楨居士演講集》-福慧雙修 莊嚴世界─訪沈家楨居士緣起性空與人生
轉貼自:http://ebooks.dila.edu.tw/books/n/ToWisdom_SJZ02
附錄 福慧雙修 莊嚴世界
──訪沈家楨居士
張鴻祥∙莊博慧 採訪整理
沈家楨先生是美東佛教界的一位傳奇人物。四十年來,為美國佛教的慧命紮根,為布正法於新大陸,先後支持創建了美國佛教會、世界宗教研究院、美國佛教會駐台譯經院,並倡建大覺與莊嚴兩寺。沈先生早年從事航業致富,經營所得大部分投注於佛教事業,不但用於建設美東佛教,護持多位法師和大德,更大力支援台灣大專青年的學佛運動,可以說是一位為法為教不遺餘力的現代給孤獨長者,與海內外近代佛教的發展息息相關。在沈先生訪問台灣的前夕,我們特別至莊嚴寺的小屋拜訪沈先生。
問:請沈先生談談您推展佛教事業的方向與心願?
答:洛杉磯方面邀請我三月底去演講,我自擬的題目是「莊嚴世界福慧雙修 ∙ 福慧雙修莊嚴世界」,正好可以代表個人及內人這些年來努力於佛教的方向與心願。
題目的上半句「莊嚴世界福慧雙修」是創造一個清淨而豐富的環境,使學佛的人可以在此修持福德,培養智慧。從早年的菩提精舍到今日的莊嚴寺,雖然其間變化很大,但都不離開這個方向。莊嚴寺的擴建,乃至未來的佛教學院,也都是承續這個心願而來。
下半句「福慧雙修莊嚴世界」是一種期待,希望藉學佛人共同修福修慧的力量,能夠帶來不只是個人或團體,而是整個世界的改變──更加清淨莊嚴,所謂「心淨則國土淨」。
在此,個人特別提出「福慧雙修」的重要性。初學佛的人,往往重視福德,少留意於智慧;而久學者,又往往著重於個人的修持智慧,不重視造福,結果各有缺失,造成修行路上障礙重重。唯有福慧雙修,才能擔負起莊嚴世界的責任,達成自利利他的願望。所以,我理想中的佛教世界,是創造一個可以使人一方面貢獻力量利益他人(修福),同時自我進修、提昇人生境界(修慧)的環境。當然,個人力量很有限,若不是眾人的熱心和支持,這個莊嚴世界的理想永遠不可能實現。
問:請談談您學佛發心的因緣?
答:我個人學習佛法、建立信心,和得到對佛法的一點了解,可以說有兩個主要的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到了美國以後,碰到張澄基教授,他帶領我三次七天的禪修,對我有很大的影響。同時,因為替陳健民先生整理他所寫的東西,譬如曲肱齋叢書,寬廣了我的了解和眼界。第二個階段,我歸功於內人最近(一九八八)去世以後,我發願繼續為她每日誦持《金剛經》的功課,現在初步研究《金剛經》,對我的影響可以說很大。更廣泛的講,我的學佛歷程不是個好例子,因為我並不專一,東學學西學學,不論顯密禪淨,我差不多都接觸過一點,最近才比較專心於《金剛經》。
不過,自學佛以來,這個莊嚴世界、福慧雙修的目標始終沒有退轉過。當中,有許多困難、許多曲折,可是一直是朝著這個目標在跑。我值得報告的經驗就是,修持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一定要繼續不斷的努力,方能走向正路。如果一時熱心,後來冷淡下來,所謂「退轉」,就非常可惜。其中,我對「修福」很重視,尤其我們讀書人,喜歡修慧,過去的業障往往消除得不夠或者沒有消除,所以當業障成熟的時候,會妨礙修行。
問:難道智慧不能幫助破除業障嗎?所謂「心若亡時罪亦亡」?
答:當然可以。如果心能夠空,業也不成障。但是,要達到空很不容易。單單知識上的了解是不夠的。當我們被打傷的時候,身體照樣會痛;生死關頭,還是會有業障出來。所以,單單在理論上了解「心、業障本性都是空的」還不夠。在我的經驗中,以理性的智慧來面對事業或者生活上的困境,還容易;一旦面對身體的痛苦,直接強烈的感受,甚至超過個人力量控制的障礙,就很難以理性來超越它。譬如說,陳健民兄臨終的時候,不想到醫院,卻被送到醫院。在病房中,插管、開刀等種種緊急手術,弄得十分痛苦,就不是以理性可以空掉的。更有人在臨終時,因為病很痛苦,就打麻醉針或給止痛嗎啡,而變得昏沈或興奮,不能發揮本來的智慧,都是業力的障礙。
問:請談談莊嚴寺未來的構想?
答:莊嚴寺位於一塊一百二十五英畝的林地中,現有的設施活動只是它潛力的一部分而已。今年興建中的工程,包括有和如圖書館及太虛齋。
和如圖書館將是目前位於長島紐約大學的世界宗教研究院的未來場所,將收藏現有的七萬餘冊藏書和五萬餘冊珍本的微縮影片。
太虛齋是活動與住宿中心,為解決每次大型活動的場地、住宿不足而設。希望以太虛齋的設施為基礎,發展莊嚴寺成為潛修中心,讓有志修習佛法的人,得以隨時上山短期或長期修學。
從長期著眼,我們希望莊嚴寺不只成為一個宗教活動的中心,而且是學術研究的中心。學術工作對於傳播佛法於美國,有根本的重要性。
雖然多年以來,美國佛教會與我個人一直支持各種學術性的工作,譬如世界宗教研究院,但是由於人才及經費的困難,很不容易發展。世界宗教研究院自一九七〇年成立以來,每年的經費開支近四十萬美元,其中三分之二用於職員的薪水等,真正用來添購珍本書籍、出版書目與學術著作的只有三分之一,而大部分金錢來源,來自我和內人。在這種情況下,世界宗教研究院碰到兩種困難。其一,因為經費的限制,難以拓展它的功能。其二,因為它偏重於學術性,所以很不容易得到大眾的捐助。相對而言,大覺寺和莊嚴寺的常用開銷,統統可由法會和信眾支持,比較上沒有經費來源的困擾。
從一九八九年底起,世界宗教研究院與美國佛教會訂了合作的契約。這樣做的目的,是希望藉著美佛會的力量,來延續世宗院微縮影片流通、圖書出版,及整理收集宗教圖書的工作。另一方面,是為未來的佛教學院奠基。在美國,一個有授與學位資格的大學或學院,需要三項成立條件:房舍、圖書和師資。這三樣,最難的是前二個。房舍方面,太虛齋、圖書館、寮房、觀音殿,可以有足夠的設施,供給至少十個研究生之需。圖書方面,世宗院的七萬冊珍貴書籍及微縮影片,可說十分充分。
師資方面,只要肯出錢聘請良好的教授,在美國,多半不成問題。所以,辦大學的條件可以說就已經具備了。
回到使莊嚴寺成為福慧雙修的道場來說,培養人才是刻不容緩的,而把世界宗教研究院與美佛會放在一地,通力合作,就是希望藉著未來的佛教大學或佛教研究所,真正造就人才,成為人才的培養中心。進一步而言,可以與海內外的佛學研究機構,譬如法光研究所,交換師資與研究生,促進整體佛學研究的水準。我感覺其中的潛力不可限量。
至於為何要啟建大佛殿?任何一個有規模的道場,都需要一個能容納大眾的主殿。特別是在美國,如果希望佛教能與基督教、猶太教等本有宗教分庭抗禮的話,必須具有相當規模的大道場。在美國西岸,已有萬佛城、西來寺足堪此任。在東岸,目前還沒有。即使有比較大的寺院,其位置比較偏僻,也不為人所知。我覺得美國佛教會應該挑起在美東建立大規模道場的責任。
問:請談談這次去台灣的目的?
答:到台灣的主要目的,是希望能夠碰到有緣的人,把美國東部這個莊嚴世界莊嚴起來,不但希望早日能將培養人才的佛教大學創辦起來,也希望在台灣能夠遇到有緣而有經驗的建築師,發心來建造「萬佛繞毗盧」這種別出心裁的佛殿。這正是一條福慧雙修的路。
另一方面,台灣的經濟狀況和佛法的傳播,都比往年進步很多。台鷥現在有這個力量,對世界性的佛教作一番貢獻。當年印度佛教傳播四方,正是印度鼎盛的時候。今日,佛法要傳到新大陸,必須靠原本佛法興盛的地區如台灣,來幫忙推動。
問:請談談中國佛教在美國弘傳的情形?
答:平心而論,中國佛教在美國並沒有起什麼大作用。這並非任何人的錯,而是中國法師與美國人接觸太少的關係。華僑在美國為數不少,在各大都市都有羣居的社區,如紐約有中國城。中國法師到了美國之後,一方面英語能力不足,對美國的風土人情不熟悉;一方面,馬上就被華僑包圍,無論供養、蓋廟都不成問題,根本不需要也缺少因緣去學英語和了解美國的情形。
更進一步講,中國佛教傳統的形態,一直不能脫離封建。只要某一位法師學問好、德行高,就有很多人來擁護他,而他就像戰國時代的國王一樣,是一切活動的中心。在這種情況下,更難對外拓展。
相反的,西藏佛教在美國所起的作用就很大。西藏佛教不見得有一套特別吸引美國人的作法,它的活動組織也未必有天主教嚴密,但是喇嘛卻能夠和美國人打成一片。主要的原因是,西藏人在美國並沒有形成僑民緊密的社區,喇嘛們必須教導美國人,所以不得不學習美國的風土習俗,因而具備了廣度美國人的條件。西藏所傳佛教也有它的缺點,但整體而言,比中國佛教的影響力是大多了。反過來講,在中國法師中,對美國佛教貢獻比較大的也有,譬如,度輪宣化法師、聖嚴法師等長老。他們都很留心美國人的學佛情形,也教導了很多美國弟子。當然,我所見到的還是很淺,也不敢預測將來會怎麼樣。但是照目前的情形看來,中國佛教在美國的根並不深。
問:那麼就整體佛教來說呢?
答:目前佛教在美國,主要的問題是宗派林立,不但有顯與密之分,還有南傳與北傳之分,淨土與禪之分,使得原本不知有佛教的美國人相當困惑,大大削弱了佛教在美國的宏法力量。第一點,法門可以不同,因為人人根器不同,但是千萬不要批評別的法門不好,只有我的最好。因為究竟怎樣才是好的呢?這只會增加學者的困擾而已。第二點,應該儘量想辦法大家合作,平心而論,這一點佛教界做得不夠。至於如何解決這第二個問題,實在很難,就好像世界不能統一一樣。如果把在美國傳法的人集合起來開會,最大的障礙是語言。有的講藏語,有的暹邏語,有的中國語,有的印度語,怎麼能溝通呢?
不能溝通的缺陷,也許藉著時間的腳步,可以慢慢消除。不過挺要緊的,就是不要批評,應該都把釋迦牟尼佛抬出來。大家傳的,都是釋迦牟尼佛所教導的法門,豈有分別?
問:請您談談對現代化的看法?
答:所謂現代化,當如何解釋?今日台灣佛教的活動漸漸伸展到救濟、社會服務方面,不僅僅是念經、拜佛而已,「慈濟功德會」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這可以說就是現代化的一種方式,也可以說是改進過去的不足。
另一點,佛教的三藏典籍,是過去以古老的語文翻譯過來的,今人已經不容易了解。現代化,應包括把這些經典改寫成現代人的語文。這一點,有不少人在做。但是,做得好、令人滿意的,也不多。真正以現代文字表達,一方面不失去它的原義,另一方面能如同過去文字一樣受人歡迎,並不容易。可是,今日有一個條件是過去所沒有的,即是利用國際化的資料,把梵文、藏文、中文等等的同本經典拿來比較研究,把經典的意義弄得更完整、更正確。這也是一種現代化。
問:您對世界宗教,有什麼希望?
答:就我個人而言,所有宗教我都加以尊重,因為各宗教都有它的特長及歷史背景。其次,從人類歷史來看,世界上任何政治制度的年代都不超過宗教。回教最年輕,也有一千六百多年的歷史;而年代最長的羅馬帝國或中國的周朝,都遠不及。所以,人類不僅單單靠政治制度或物質就可以滿足,人有一種精神上的需要,不只是來世的依靠,而且是現世、現前問題的解決。我個人很希望世界上的宗教能聯合起來,不要互相排斥,各個宗教各展所長,使人類過著理想的生活。
現在的世界,雖然可以送太空人到月球,可以改變遺傳基因,科技進步一日千里,但是人類基本的精神層面,譬如傷害、妬嫉的心理問題,以及現代特有的毒癮問題,並沒有如同科技方面那樣長足進步。我覺得宏揚宗教的人,應該把提昇全體人類的精神或道德,看做自己的責任。就目前來說,宗教所貢獻的,遠不如科學。
這個世界的文明,可以說是處於一種不平衡的狀態,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差距,有愈來愈大的趨勢。在這個時候,我很希望佛教本身能夠團結起來,第一步做到不互相批評。尤其是依照佛教教理的指導,把「我」看淡,不論是「我的意見」、「我的感覺」都與「我見」相連,都儘量看淡才好。如果能夠看淡自我,縱使意見看法各不相同,團結應該不成問題。希望各宗派、各法師、各居士都能把「我」看淡,找一個共同的目標,團結起來。如果佛教能夠這樣做,才談得上和其他宗教聯合。
文明的新平衡點,必須建立在適當的教育上。希望將來宗教和教育能夠打成一片,藉著現代化的宗教,幫助糾正現代教育的缺失。過去大家提倡教育和宗教分開,最主要的原因是,宗教本身派別很多,排他性、獨裁性強,造成很多困擾。相反的,一般教育脫離了宗教情操、宗教精神以後,人的精神只能寄託在物質生活上,卻也是今日世界的痛苦來源。
摘自《法光雜誌》第六期(七九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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